10 May 2017

老師與學生之間沒有談戀愛的空間



作家林奕含在發表房思琪的初戀樂園》一書不久之後輕生,書中的故事因提及女主角遭到補習班老師性侵的經驗,有可能是作家真實的遭遇,引起許多的關注。其中,「師生戀」是最近比較多人討論的話題。

曾有文在上報發表文章裡就替「師生戀」平反,認為女學生可以愛上男老師,男老師也可以在雙方合意且成年的狀況下與女學生發生性行為。只要無涉法律,事後男老師「花心」與「不忠」,都只是私人的感情糾紛,不該成為公領域討論的話題。

相似的言論也出現在廖元豪老師的臉書上 :「權力是要考慮的,感情與自主也是要考慮的。要不然為什麼我們不乾脆明文禁止、處罰一切的師生戀(包括補習班)?直接懲處任何有「權力關係」的愛情?

法律上也有「利用權勢」的性侵。如果有,那就該辦。但無論如何,「權勢」一定要小心解釋。要不然,愛情或婚姻或性關係裡,都要社會階層絕對平等,那怎麼操作啊?

這樣的看法將「師生戀」簡化成單純的情感問題。既然是情感問題,其中的紛擾就只是成年男女在私領域裡的糾葛,外人無法在雙方各執一詞的狀況下稍加干涉或論斷,更別提動用法律來仲裁了。

我對此有不同的意見。

「師生戀」絕對不是單純的情感問題。

「師生戀」應當放回到教育的場域裡來討論。

本質上,「師生戀」在道德上違反了一位老師應當遵守的職場倫理,甚至是老師在人格上的重大瑕疵,這種老師應當盡速離開教育職場,以免違背了教育最根本的原則。一但教育的原則被顛覆,教育就不再是教育了。

簡單的說,「師生戀」是不容許出現在教育場域裡的,因為教育場域裡的權力關係,與一般社會的權力關係是不一樣的。

最根本的問題在於,老師跟學生佔據了權力絕對不平等的位置,這樣的權力關係是建立在教育基本的原則之上,因為我們的社會賦予老師這些權力,可用老師的身分對學生進行教導,掌控學生的分數,並調教學生的品性。

在教育的權力關係底下,老師是權力的擁有者,學生是權力的順從者。學生被要求要讓渡部分的主體性,接受老師的教導。即使我們已經脫離威權教育體制很久了,但在現階段的教育場域裡,老師仍被賦予權力,要求學生去作他想要學生做的事。不論是身體或是意識,學生仍需經過訓化與順化的過程,以合於課業上的要求,完成最終的考核 (例如考試)

這就是教育。

如果有任何老師利用這種權勢套取學生的情感與肉體,這是嚴重的道德瑕疵。因為他濫用了教育體制賦予他的權力,也濫用了學生在教育場域裡對老師的順從關係,把個人的情慾藉由老師的名義施加在學生身上。學生的自主性被剝奪,並用性愛去換老師的教導。這一點絕對不是教育。

我一點都不想討論「師生戀」裡是否有真的愛情,因為即便有,它也不該存在,因為它混淆了師生與戀人之間的關係,不但傷害了當事人的受教權,也危及其他學生的權益,使教育不再遵從公平性原則,淪為私相授受的利益交換。

說到底,「師生戀」會徹底破壞教育最基本的原則。

因為在教育場域裡,老師實質掌控著學生的學習成績與考核,需要遵從公平性原則來打分數,建立客觀的標準來評價學生,不應受到教師主觀意識的干擾,更不容許私人偏見與個人情愛來左右。否則不只會曲當事人的學習心態,也損害其他學生的受教權。

如果「師生戀」是被允許的,那我們就不需要再辦教育了。學生可以不用讀書、考試、與學習,只需比賽誘惑老師的能力即可,反正上床的次數可以換取分數,讓老師滿意的話還可高分過關。

老師也不用教書了,只需使勁誘騙學生即可,上床的就給高分,不聽話的就直接當掉。什麼學業、知識、品格都不再重要,靠自己的情慾才是真的。

這樣的話,乾脆把現有的教育制度也一併給廢除了吧!

當然,上述的說法比較誇張,但我要強調的是,「師生戀」的本質與教育的本質是相互違背的。容許「師生戀」,就是不容許其他學生用公平、公開的方式獲得應有的學業成績,就是否定法律所賦予的受教權。

因為「師生戀」的道德問題足以顛覆一般的師生關係,甚至傷害教育體制,所以犯下「師生戀」的老師應當離開教育界。只要當事人解除師生關係,想怎樣談戀愛我都無所謂。

林奕含事件雖然發生在私人補教界,但「師生戀」的處裡原則仍該一體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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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September 2015

《刺客聶隱娘》與鏡子的政治隱喻



(本文並沒有地雷,但建議看完電影之後再來閱讀。)






俗話說,歷史是一面鏡子,根據歷史而寫成的戲劇也是,侯孝賢的電影《刺客聶隱娘》更是。

就像宮中的娘娘田元氏,每晚坐在銅鏡的前面,觀看鏡中的自己,並在僕人的協助之下,依序將繁複的頭飾、耳墜,一件、一件精巧的妝點在髮髻上

侯導不厭其煩地將娘娘梳細心妝打扮的場景呈現在觀眾眼前,鏡頭又長又緩慢,但取景的角度卻是從銅鏡的背面望向田元氏,觀眾只能看得到鏡子背面華麗的雕飾,卻看不見田元氏映照在銅鏡上的模樣。

那麼,娘娘在鏡子裡面看見的到底是什麼?





也有人說,女為悅己者容。這句話似乎暗示著女人在鏡中看見的自己,不是真實的自己,而是理想中的自己,一個只為自己心愛的人細心打扮的自己。鏡子只是一面工具,藉以調整容貌,好讓自己符合理想中的形象。

此時的侯導不讓鏡中的人影出現在鏡頭上,因為鏡子揭露出來的是一個更大的自我映照、更強烈的慾望。照鏡人企圖匡正的不只是自己的儀容,還有一個在亂世裏失去秩序的政治體系。

所以田元氏化身為精精兒,戴上面具,遂行掠殺的任務。刺客聶隱娘想要奪走丈夫的性命,精精兒就登場刺殺窈七。丈夫的愛妾瑚姬要奪走自己的地位,精精兒就與師傅空空兒聯手,畫符毀滅瑚姬。

因此,銅鏡只是個隱喻。人面已不可知,人心更不可測。





就像歷史這面鏡子所映照出來的,是一個更龐大的集體慾望。番主田季安的幕僚們,在宮中爭辯的是一場又一場企圖曉以大義的戲,直諫的忠臣就像一面鏡子,時時得替主公調整儀容,以合於歷史的規範。

而檯面上的鏡子在宮中錚錚發亮,檯面下的鏡子也在刺客的手裡閃閃奪光。

嘉信公主就將她對匡正政治秩序的想像,投射在一位從小培養的刺客身上。聶隱娘成為一位專職的殺手,專殺墮落政客,為的就是恢復社會應有的完美秩序,成為一個隱於鏡外的理想世界。

然而,聶隱娘只是一面操控在道姑手中的鏡子,存在的目的就是殺人。鏡子不容許有個人的意志,只能用來映照主人的慾望,無論這個慾望是調整儀容,還是整肅社會。也因此,道姑命令窈七刺殺表哥田季安,是要她殺人,也在殺自己,殺死自己最後存在的意志,以徹底成為一件工具。

在如此讓人喘不過氣來的亂世裡,人人都只淪為他人操控中的一面鏡子,就像嘉誠公主為了京師的政治目的,只得犧牲自己的幸福,遠嫁魏博。而田季安只能聽順母命,成為一番之主,奉獻朝廷。

但至少嘉誠公主在生前仍保有一絲自我的意志。在青鸞舞鏡的隱喻裡,嘉誠最終看見最真實的本我,因為鏡中的青鸞依舊是青鸞,不是別人,只是自己,即使過著「一個人,沒有同類」的淒苦生活,但也願意為了這個本我而終宵奮舞不後悔。

但是,鏡中的嘉信公主已經不再是那隻青鸞了。雖然她跟姐姐是宛如鏡像裡的孿生妹妹,但她早已帶著窈七而去,成為一位信奉「殺一獨夫可救千百人,則殺之」的拂塵道姑,藉著掠殺來匡正亂世中的政治秩序。





只是,窈七不想成為道姑手中的鏡子,仍想保有那份鏡中的本我。她有同理心,會在母親面前掩面而泣。她有惻隱之心,會看見刺殺的對象與摯子相伴而心生憐憫。她有牽掛之心,她告知訂下婚約的青梅竹馬瑚姬遭害的真相。她也有感念之心,會單槍匹馬拯救父親與舅舅。她更有兒女私情,會為了一位仗義相救的磨鏡之人動了心意

也只有磨鏡之人最了解鏡子的處境。鏡子會黯淡、會凋零、會沾滿慾望者的痕跡,只有藉由磨鏡之人的巧手,才能恢復鏡子本來的面貌,映照出觀鏡者最真實的容顏。

最後,聶隱娘拜離師傅,跟著磨鏡少年一起遁入宛如潑墨山水一般的畫面裡,擺脫世間的束縛,尋找自我理想的桃花源地。

而山水畫就是中國傳統文人為了逃逸政治的肅殺,將自己的理想心性反映在如夢似幻的畫意裡。侯導則用了《刺客聶隱娘》這部電影,講述了一段淒美如畫的政治隱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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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July 2015

解決課綱微調爭議的辦法






今天只談解決辦法,如果想讀長篇大論,請點 這裡

歷史教科書的相關爭議早在2007就已經發生過了,只是當時是獨派主導歷史教科書的修改,統派反對到底。如果大家都想把意識形態的手伸進歷史教科書,想要藉此左右學生的思想,並達到統合國族認同的目的,那麼,這樣的策略最終只能以失敗收場,尤其是在台灣已經徹底民主化的時代背景下。

原因很簡單,大人有大人的主體,但學生也有學生的主體,漠視他人的主體性,就是漠視他人的自由意識,並限縮應有的思辨的空間。這種作法已經違反民主原則,難道我們想要退回到極權時代,一切教條都只能由上位者灌輸?

那麼,留給學生一個思辨的空間,重視學生的主體性,並讓學生得以發揮自由意識,才是現階段的教育場域裡應該做的事。

所以,歷史教科書應該呈現的是一篇又一篇的史料,這些史料可以是左派的,可以是右派的,可以是獨派的,也可以是統派的。

其實,到底是哪一派的史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把一切該有的文獻全都攤開在學生的面前,教導學生如何閱讀這些史料,思考不同的歷史觀點,並在這些觀點裡,尋找屬於自己的主體性。

學生可以從這些史料裡,彼此辯論哪一個觀點是正確? 哪一個觀點是「錯誤」的? 學生也可以假設如果時空倒轉,自己就是事件當事人,那該如何抉擇? 勇敢抗爭? 逃避現實? 或是安穩度日?

藉由激發學生對史料的思辨,並培育學生自己的主體性,學生才能學到最全面性的歷史知識。

老師的責任就是挑選出某件最具爭議性的歷史事件,主持討論大會,輔導學生如何整理這些史料,形成自己的觀點,並在課堂上發表,而且勇於接受其他學生的挑戰。唯有在這樣的訓練下,學生才能建立自主的學習,並形成自己的主體性。

歷史教育應該做的事情,是幫助學生建立自己的主體性。而大人的手,應該避免再伸進教科書裡,企圖用自己的意識形態來改寫歷史。

都已經什麼年代了,當權者的鬧劇也該適可而止了吧?



僅此紀念大林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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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May 2015

柯P與老大哥





作家喬治歐威爾在他的經典著作1984》裡,用Big Brother老大哥一詞來描述共產世界裡的獨裁者,如何運用監視之眼,隨時監控底層人民的一舉一動,如果有意圖謀者,立刻監視,並予以殲滅。

喬治歐威爾大概沒有料到,他的故鄉英國在他去世之後,悄悄地實踐了他小說裡的夢魘。

今日的英國是世界上監視器(CCTV)架設的數量最多的國家,每天有6百萬台錄影機隱藏在街角,整天攝錄民眾生活,密度已達英國總人口數的1/10。倫敦市中心甚至每10-15公尺就有一台監視器,而且數量還在持續增加中。

英國人甚至發明了一種新型態的主動式廣播監視器,相較於傳統的監視器只能被動地觀看街景,現在的英國警察可以利用監視器上的麥克風,在觀看到犯罪行為的同時,利用擴音設備警告待在現場的犯罪行為人,他的行為已經觸法,必須立刻離開,否則就會取締、告發。這套心戰喊話的戰術果然奏效,宵小聽到廣播無不快步離開,預防犯罪的效果驚人。

在未來,監視器還有更多高科技的功能。例如運用大數據,辨識某場所裡的人群,部分可疑份子的移動模式過於異常,就能立即藉由電腦運算辨識出來,再交由警方盤查,以達到嚇阻恐怖攻擊的目標。這些新科技,英國人早就在研發了。

相較之下,柯P最近提議利用監視器來取締紅線違停,老實說,不太有新意。

利用監視器來取締違規,已經不算新奇,人家老牌警察國家都在用會說話的監視器在監控人民了,柯P的構想不但徒增法律爭議,最後執法的結果也不見得能夠省下多少警力。

而且相似的構想郝龍斌也提過了,只是最後因為反彈聲浪太大而被迫終止。

如果柯P真的要跟老大哥比,好歹也在監視器裡加裝麥克風吧。

像是紅線違規停車這種事,一旦發現違規車輛之後,立刻利用麥克風播音警告 (即使是罐頭音效都好),只要不聽勸阻,再派警力現場開單取締即可,既能達到節省警力的目的,又能迴避法律爭議,效果說不定更好 (至少在英國是如此)

事實上雪隧的監視器也有麥克風。只要隧道裡的車輛車速過慢,就會立刻收到廣播警告,督促駕駛人加快車速,以免塞車。

不過說到底,在公共空間利用監視器取締違規,到底侵犯了什麼隱私? 警方有這樣的權力嗎? 這些問題都需要進一步的辯論,除了呂秋遠律師的文章有觸及細部的法律問題以外,大多數的文章都存在一種感覺結構在評論此事。

問題就出在感覺結構,如果反對柯P的論述,最後只能利用感覺結構來集氣,而欠缺十足的法理辯論,以目前柯P的高人氣,他的提議不見得會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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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April 2015

一萬八,很便宜,我來團購,你賣我?





阿帕契風波原本只是李蒨蓉(及其貴婦團)與軍官勞乃成的不當行為,理當檢討與懲處,只是整場風波卻不斷被媒體放大檢視,如果國防部能夠在第一時間做出最明快的處置,也許還能和平落幕,但國防部從未從洪仲丘事件中學到教訓,只會一再遮掩不法行徑,甚至阻礙檢方調查,相關發言的離譜程度,沒有最低,只有更低。

四月九日好不容易軍系立委林郁方在立法院的外交國防委員會裡,藉由諮詢的機會做球給軍方,人家的提問是帶阿帕契頭盔出營會不會洩密? 國防部總督察長陳添勝卻一定要在他的答案裡追加一句 : 「頭盔只有台幣一萬八千元,很便宜 !!!  ( 新聞連結)

一萬八,很便宜,那我來舉辦團購,你賣我?

軍方似乎永遠都搞不懂,阿帕契頭盔的問題,一直不在它的「價格」,而在它的「價值」。

一件商品的「價格」不等於它的「價值」,這只是經濟學的ABC。更何況阿帕契頭盔是軍用品,而且是只有美軍才能決定是否販賣的特殊規格軍用品,除非跟美國有交情,否則根本買不到,再多錢也買不到。

這正是阿帕契頭盔的「價值」。

媒體喜歡炒作阿帕契頭盔的「價格」,說它值兩百萬,甚至有軍事專家說它值三百萬,這些說法只是要給閱聽人快速體認阿帕契頭盔的稀有性與重要性,或是給它的「價值」更有具體感。

但是對於軍事專家來說,阿帕契的頭盔「價值」遠勝於此,尤其是對一個需要阿帕契來作戰保衛的國家來說,阿帕契頭盔根本就是無價的。

現在國防部為了替自己解圍,寧願捨棄專業,把一個高價值的頭盔,說成低價格的廉價品。如此作賤自己的國防部,叫人如何瞧得起?

從洪仲丘事件到現在,國防部已經不知換了幾位部長、掉了幾顆星星,但是面對危機的處理方式還是如此掉漆,即使是如此輕微的小危機 (白目明星+驕縱軍官) 都處理成這副德性,真讓人嚴重懷疑,如果台灣發生國家級大災難的話,這群軍官還能順利帶領大家度過難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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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April 2014

社運,與那條跨不越的線…



反服貿運動自佔領立法院以來,已經超過兩個禮拜。這場運動從一開始就以雷霆萬鈞之姿,佔據極大的新聞版面,也開創了台灣社會運動史與學運史的新局面。

不過,運動走到今天,也出現了一些批評,其中有兩篇文章點出了這場運動的矛盾,一篇是《鷹鴿之爭? 318佔領行動隱現路線問題》,另一篇則《無限上綱的秩序神話》

《鷹鴿之爭? 318佔領行動隱現路線問題》一文中,作者以「1985化」這個名詞,用來形容以1985行動聯盟為主的成員,在國會議場外的現場,拉起一條條糾察線,以對院外參與民眾與學生進行嚴密管控的行為。由於這樣的糾察隊文化,據稱首創於1985行動聯盟去年的「萬人送仲丘」公民覺醒運動,故稱「1985化」。

因為這條糾察線的出現,使得整個會場形成一股「和平」、「理性」、「秩序」、「溫良恭儉讓」的氣氛。但是這樣的「訓化」、「順民」的形象,卻與社會運動中強調「反抗政府」、「衝撞體制」的訴求格格不入,進而引發社會運動到底需不需要「社運秩序」的質疑?

在《無限上綱的秩序神話》一文中,作者則指控現場糾察隊的權力行使明顯過當,形同另一種威權體制的再現,不但強迫現場的群眾當個服從糾察的乖寶寶,也讓秩序變成制約,公民自律淪為自我規訓,進而鬆動了社會運動應有的本質,也就是對現有政治體制的抵制與反抗。如果這麼想當個順民,那幹嘛上街頭佔領立法院?

但我對運動現場的觀察,卻與上述兩篇文章不同。

我從三月十八日晚上得知立法院遭學生團體佔領之後,第二天一早就趕到台北,想了解立法院周遭的最新狀況。當天到場的學生並沒有我想像的多,可能都在立法院裡苦戰吧,不過現場依然有絡繹不絕的熱血青年加入戰局,只是警察與媒體全都虎視眈眈地圍繞在學生團體的外圍,不時透露出些許的緊張氣氛。

當天的秩序有些混亂,已經有許多物資開始運抵立法院,卻看不出有系統的人力分派,我其實也很想出力幫忙,卻不知道該從何開始,結果繞了一圈、聽了幾場演講之後,因為聯絡不上已衝進議場的朋友,最後選擇離開立法院。

這個時候還沒有糾察線的出現。

但在接下來的周末,連續兩天我又回到了會場,卻發現情況開始有些不同。當初混亂的場面已經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條條的糾察線,與一排排的糾察隊。

周末的人潮更多,全都蜂擁擠進立法院周邊,使得原本就已狹小的道路顯得更為壅擠不勘。就在這個時候,糾察隊開始進駐,引導著群眾沿著濟南路步行到青島東路,形成一條逆時針的環場單行道。雖然人群仍不斷湧入會場,但在糾察線有效的疏導之下還能緩緩繞行,除了行政院院長江宜樺登場的那幾分鐘,真的是擠到寸步難行,其它時刻都算好走。

這麼有秩序的運動現場,引起了我的興趣,畢竟我也參與過幾場大型社運,從樂生療養院再到同志大遊行,從沒看見這麼有秩序的人群。所以,我特別坐在靜坐區裡,觀察這些糾察線與糾察隊,發現了幾件有趣的事。

整個立法院周遭隱約形成明確的空間分區,有佔領區、演講舞台區、靜坐區、醫療區、補給區、媒體區、休息區、廁所、車道等,每一區的使用機能都很清楚,動線的區分也很完整,讓繞場的民眾、靜坐的學生、送貨的推車、補給的派發、即時訊息的傳遞、甚至是當地居民車輛的進出,都能順利運作、暢行不悖。

我猜想,在學運組織裡說不定就有建築系或都市設計系的學生,因為學過這兩門學科的人都知道,現在由學運所編組而成的新秩序,正是機能與使用分區概念的實踐,唯有做到明確的分區,才能讓現場複雜的動線得以彼此穿插、卻又不相互干擾,而糾察線與糾察隊的出現,強化了這樣的空間使用,讓它更有效率。

這樣的空間佈局儼然就是一個現代社會的縮影,如果它有什麼值得批評的地方,就是它離傅柯規訓社會的理想太靠近。

傅柯已經向我們展示了一個規訓社會的全景敞視主義,巧妙地佈局在學校、醫院、監獄、軍事要塞等現代空間裡,藉以打造出順從的人民。而我們的社會正是靠著這套方法,把自我的規訓內化為現代人思考的一部分。

這也就是為什麼許多人(尤其是老派社運人)都會對糾察線與糾察隊感到非常感冒,因為過度「溫良恭儉讓」的社運秩序,已經把衝撞體制的爪牙給拔除了,甚是預先選擇了服膺規訓社會的思考模式,這又要如何去反對其實骨子裡跟自己站在同一理路上的當權者? 這不正是社會運動在思考層次上的自我矛盾?

所以,問題的癥結點就出在: 社會運動裡的糾察線與糾察隊,到底是不是規訓社會底下的自我規訓? 如果是,這樣的社運又要在什麼樣的脈絡下可稱為社運?

就在此時,我閱讀到了一篇臉書朋友所寫的文章(未公開),提到了他自己的心境轉折。原本他也對現場的糾察線與糾察隊非常反感,甚至還因此拒絕再到現場去。不過經過幾天的反思,他卻發現這樣的抗爭樣貌,除了反映出部分民眾原本就傾向或熟悉的價值觀以外,難道我們(這些社運老人)只能在「全要」或「全不要」的選項裡打轉? 難道傳統的抗議場子裡都沒有一主(台上呼口號)一從(台下跟著唱)的規訓關係? 而群眾的能動性與異質性有因空間的規訓化而被抹煞了嗎? 如果群眾的異質性頗高,而且全都能在場子裡找到自己的發言位置,難道這不就是一場活力十足的社運?

正是因為他的反思,誘發了我對社運裡的糾察線與糾察隊的進一步省思 (當然,瓦礫的這篇文章也有助益…XXD)。我除了贊同我朋友的思考方向以外,也提出三個觀察點,嘗試對社運自我規訓的問題提出可能的解答。


一、糾察線與糾察隊可擴大群眾支持的基礎


對於已經被規訓的社會大眾來說,他們唯一能把正當性給予學生、並暫時性地接受佔領立法院所帶來的動亂,就是這場學運的內部能維持某種程度的「社運秩序」,而學生們也可藉此新秩序的建立,擴大政治理念的公約數,說服更多群眾前來參與。

或許是因為參與群眾的性格使然,使這場學運呈現不同以往的風貌,為了要擴大群眾基礎,在社運秩序的維持上就不得不反映這樣的要求。如果用一種社會大眾能夠理解的行動語言,來促成他們接受其政治理念的話,這就是一種具有溝通效果的行動了。

所以,如果糾察線與糾察隊是誕生在這樣條件下有意識的行動,又怎能說直接說它是一種自我的規訓呢?


二、規訓社會的手段也可徹底挪用


現代社會下的規訓空間不必然全好,也不必然全壞,如果我們不把規訓社會視為鐵板一塊,或是不把「全好」vs「全壞」視為絕對的二元,那麼,規訓式的空間佈局如果有任何優點,為何不能挪為己用?

如果反服貿學運再現了某一部分的社會性質,那麼規訓空間會跟著出現也不需要太過意外。學生總需要吃飯吧? 休息吧? 補腦吧? 如果現代社會裡最有效率的空間運作方式,能夠用來強化社會運動的動員能量,為何不能大膽採用?

我甚至認為,如果立法院周遭沒有糾察線與糾察隊,現場早就癱瘓了吧?

不要忘了,這裡不是寬敞的中正紀念堂,也不是筆直的凱達格蘭大道。這些以往社會運動的熱門據點,原本就是大型廣場,就算數萬人齊聚一堂,也不至於製造太多的問題,整體來說並不需要糾察線。

但青島東路可就不一樣,在這狹小的街廓裡,就有學校、商圈、住宅區、與行政辦公區,吞吐量本來就不足以應付大型集會,更何況是史上最猛的學運。試問,沒有糾察線與糾察隊的控制,整場活動還能順利運作嗎? 不同的人、貨、車還能順暢地流通嗎?


三、權力空間的逆寫


如果我們非得把空間二分成規訓與非規訓兩種,難道新派與老派的社運團體非得獨佔一方並相互指控? 兩者之間沒有第三種可行性?

我暫且稱此第三種空間為策略性空間。

簡單的說,策略性空間指的就是在舊有的空間基礎上,進行新的空間佈局。把舊有的空間拿來改寫(或改裝),空間規訓當成暫時性的工具,用以實踐反規訓的任務。當任務結束後,空間有可能會恢復原狀,也有可能會因此而徹底改造,但目前的現狀則是在新、舊交織的情況下彼此協商出來的暫時性結果。

空間本來就像是一張重複書寫過後的羊皮紙,每一次改寫的行動都會留下蹤跡。

這次的學運就像是一場權力空間的逆寫行動,把原本已經存在的街廓重新佈局。原先的馬路不再是車道,而是群眾靜坐的場所,立法院不再是議場,而是學生戰鬥的發聲台,國會周遭的權力空間也不再是當權者的政治禁臠,而是被解放過後的民主廣場

或許我們過於習慣行走在黑頭轎車呼嘯而過的青島東路,卻忘了反思這裡的空間意義是被誰賦予的? 為誰賦予的?

就在一條條糾察線拉起的同時,這場學運也徹底改造了立法院,創造出一種新、舊交織的策略性空間,它顛覆了我們對立法院既存的空間認知,使立法院不再是一座頻頻上演權力分贓戲碼的建築,或是一座三十秒審完服貿的民主墳場,而是一座人民有權奪回權力的主戰場。

曾幾何時,我們曾用自己的腳步去解放中正紀念堂以及凱達格蘭大道,如今,我們當然也有能力去想像一處不同以往的立法空間。

如果這場學運有什麼啟發,那就是這群熱血的青年已經衝在整個社會的最前面,我們有機會向前跨出一條屬於自己的路,只要我們不把腳步停留在心中的那條糾察線之前



















(這才是真正的規訓社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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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April 2013

恐怖「粥」及其他…


(圖片來源)

日前讀到一篇《英國恐怖粥遊記》刊登在聯合報繽紛版上,作者倪采青提到她在劍橋嚐到寄宿家庭特地為她準備的「東方」早點,竟是一道有「噁心的牛奶怪味,甜膩到反胃」的恐怖粥,讓她從此對「乏善可陳」的英國菜敬謝不敏。

其實這道「恐怖粥」並不恐怖,它可是英國道地的傳統甜點Rice Pudding,中文又稱作米布丁,早在都鐸時代的食譜就有記載,時至今日依然是英國最普遍的甜點之一。

如果寄宿媽媽願意親手熬製這道甜點,倒是訪客有口福了,因為這道點心製作過程費工耗時,必須將生米浸泡在牛奶與鮮奶油裡,細火慢燉,緩緩攪拌,直到所有米粒全都熟透入味為止,只要稍有燒焦就會全功盡棄,過度攪拌又會讓米粒熟爛在牛奶裡,所以其中分寸的拿捏都需要功力。所幸現在英國各大超市都有在賣即食米布丁,開罐即可以享用,不需要在廚房裡費勁攪拌了。

說到英國的「布丁」,不少誤會因其而生。英文的Pudding並不能直接翻譯為中文的「布丁」,Pudding泛指英國各式甜點,或是粘稠狀的烘培食物,而不是台灣人熟悉的滑嫩「布丁」。中文的「布丁」其實指的是法國的甜點Cream Brulee。而Dessert 這個字是英文的外來語,Pudding才是正統英文本土字。所以現在有不少英國餐廳在菜單的甜點欄上都寫上Pudding而不是Dessert,以突顯其菜色均是傳統英國風味。

約克夏布丁(Yorkshire Pudding)就是一道讓不少台灣留學生或觀光客困惑的菜色,雖然它稱作「布丁」,卻跟台灣人認知的「布丁」天差地遠。約克夏布丁是由麵糊、蛋糊、牛奶所烘培而成的鬆軟糕點,味道略帶鹹味,一般英國人都是沾著肉汁當配菜吃,星期天烤肉(Sunday Roast)一定少不了它。

在我留學英國期間,有一次某位台灣室友從烤箱裡拿出一盤剛烤好的約克夏布丁,淋上蜂蜜就吃,看了讓我哭笑不得,他還不停地問我「布丁」不就是甜點嗎? 淋蜂蜜有何不對? 並不斷抱怨這道「甜點」一點也不好吃,英國人真不懂吃。

如果要數落英國人不懂吃,大文豪喬治歐威爾可是會生氣的,他就曾義證嚴詞地寫了一篇文章〈為英國菜辯護〉,駁斥世人對英國菜的偏見,約克夏布丁就是讓歐威爾唸唸不忘的英國美食,他還特別叮嚀,大飯店做的不見得好吃,反而是市井小民餐桌上的才是人間美味。

不少英國人也會反譏老愛在英國食物上面做文章的法國人說,法國或許有美食,但英國有餐桌禮儀。在電影《布朗夫人》裡,茱蒂丹契飾演伊麗莎白女王,有不少場景都著墨在皇室繁複的餐桌禮儀上,讓人感嘆英國上流社會要吃一頓飯一點也不輕鬆。這也難怪傑克會在《鐵達尼號》的餐桌戲裡,面對一排眼花撩亂的餐具,顯得如此手足無措了。美國的上流社會也曾事事都以英國的紳士標準馬首是瞻。就連柴契爾夫人初次參加保守黨聚餐時,都對滿桌餐具束手無策了,電影《鐵娘子: 堅固柔情》就把柴契爾夫人步入政壇的初聲之啼拍得如此驚心,對照之後在英國政壇呼風喚雨,顯得格外諷刺。

美食散文家蔡珠兒就曾說過,英國人或許舌頭不靈,但對食物的態度卻認真得緊。看看現在有多少世界知名廚師都是來自英國,像是Jamie OliverGordon Ramsay、或Heston Blumenthal,他們開設的餐廳不但讓美食家趨之若鶩,出版的食譜也橫掃全球。Jamie才剛有一本新的中文版食譜上市,一直高掛在排行榜頂端。更不用說他們所錄製的美食節目,早已經成為美食愛好者的必看的經典。

Elizabeth David的飲食文學,更是將英國深厚的食譜寫作傳統,推展到了另一個高峰。或許法國人嘴巴上喜歡挑剔英國食物,卻對Elizabeth David的美食寫作卻愛不釋手。現在連米其林餐廳指南在美食界龍頭的地位,都受到英國《餐廳雜誌》的挑戰了,旗下出版的全球最佳50大餐廳排行榜,年年都是全球媒體的焦點,榜上有名的餐廳全都不敢大意,屏息等待每年最新出爐的名單。

寫到這,恐怖「粥」到底恐不恐怖,已經不再重要了,而誤將英國錯認為不懂美食的民族,才是真正錯失品嚐日不落帝國餘暉的好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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