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April 2004

竹夢與Arvo Part

(2004 / 03 / 12日的音樂紀實)


(圖片來源)

一位愛沙尼亞的作曲家與雲門舞集的機遇,完美的契合讓人低迴不已,或許是因為竹夢的主題與Arvo Part的作曲風格竟是如此的相似,所以才能夠呈現給觀眾完美的視覺與聽覺的饗宴。

Arvo Part在70年代以後,以回歸舊時代的方式,一一拾撿古老的作曲精神,中世紀音樂、巴洛克音樂、與文藝復興音樂的古典細緻,如此不適切地在科技、電腦、通訊稱霸的後現代中,從Arvo Part的筆下流洩出來,反而讓人興起一股神秘、迷離、飄泊的聽覺感受,彷彿「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中的隱士自修行的山中走向人群傳道一般,讓所有的樂評家都頓時無所適從,找不到適切的名子來替Arvo Part的音樂歸類。神秘主義、新極簡主義、新古典主義…這些是似而非的標籤都跟隨著Arvo Part的每一張新發行的作品,然而,聆聽Arvo Part的感受真的只能追隨著詞窮的樂評家的腳步嗎?

雲門舞集的這齣舞劇「竹夢」給了我們一個最好的答案。竹夢的確是一部似真似假的作品,它闡述著一段林懷民不可思義的夢境與現實,竹林中有清晨、黃昏,有春、夏、秋、冬,但是也有精靈、鬼魂、躍動的生物與戀愛的男女穿梭其中,當然,最後還有一段夢醒時分,舞台最後被一塊一塊拆解下來的現實場景。這齣舞劇與Arvo Part的音樂一樣,讓觀者與聽者感受到如此熟悉卻又這般陌生的感覺。

雲門給了觀者一部70分鐘、經過精心設計的夢,Arvo Part給了聽者一段回歸古典卻又饒富現代的音樂。

雲門舞集本身就是一部回歸古典卻又饒富現代的舞蹈傳奇,林懷民不斷地從中國古典的肢體語言中(太極導引、武術),尋求現代舞蹈的表達方式,他的佈景不需要任何中國的語彙,他的服裝不需要長袍馬褂,但是任何人都看得出來,他的舞步是在中國文化的脈絡中發芽生根的。在舞者的舉手投足之間,這種既現在又古典的、既西方又中國的肢體感受,是任何死守傳統民族風格的編舞家所不能傳遞的。就像是Arvo Part的音樂一樣。

竹夢中有一齣劇選用了Arvo Part的Fratre,這個曲樂章強調小提琴的三和弦技巧,利用快速滑弓,將一段一段的三和弦緊湊的推擠而出,讓人聯想起巴哈的夏康舞曲。在該樂段中,巴哈不斷衍義著三和弦的對位法,將所有譜曲的可能性推向極致,卻沒有Arvo Part的那股緊張、徬徨、與無助的氛圍。

在作曲技巧上,經過帕格尼尼在24首小提琴狂想曲中的開創後,古典樂派已經將小提琴的聲音推展到了極限,讓現代樂派的作曲家只好重新定義小提琴這項發聲樂器,開發出長滑音、無節拍式的跳弓、無調性的撥弦、淒涼的泛音等新的表現法;另一方面,也有部份作曲家以極限主義為出發點,從不斷的重複細微的變化中,累積音樂的能量。至此,我們幾乎就要確定,現代小提琴發聲的可能性或許已經到了極致。不過Arvo Part卻以融合古典樂派與極限主義的作曲方式,讓三和弦這項古老的作曲法獲得新生命,使每一段三和絃聽起來都似曾相似、卻又不盡相同。

竹夢的夢境如同Arvo Part的冥想,一齣舞蹈的幻象配上音樂的迴響,現代、古典、西方、東方、現實、夢境...都已經不再是非黑即白的命題。我想,面對這齣無可挑剔的作品,藝評家可能又要開始詞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