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July 2007

歷史,只能是國族的歷史?





十餘年來教改所強調的理念之一,就是開放民間編輯教科書,讓多元化的教材內容能夠流通市面,不再獨尊國立編譯館的官方版本。然而,就在教育部委託「台灣歷史學會」針對市面上的教材進行研究,並公佈三百餘頁的「教科書不當用詞檢核」報告書,建議修改許多教科書裡的常用詞,例如「國父」、「國畫」、「國劇」、「中華民族」、「中日(甲午)戰爭」、「兩岸」、「台灣地區」…等,總數多達五千多項,讓不少老師、家長或民間團體開始擔心此項新舉措會不會限縮得來不易的多元化教學空間?

雖說教育部希望統一教科書裡的用詞原本立意良善,理應獲得社會大眾一致的肯定,例如我就很贊成將「莫差爾特」一律更名為「莫扎特」,「巴赫」一律稱作「巴哈」。可惜的是,「教科書不當用詞檢核」報告書主要撰寫人戴寶村教授並未對性別、原住民、族群平等、文化…等議題多加著墨,只在乎高度政治化、國族化的修辭,尤其是針對「國」字開頭的「不當」用詞,「建議」「修改」成戴教授認為符合「客觀」、「中立」的詞彙。

先不論「客觀」、「中立」一詞在討論歷史與國族議題時的高度危險性,難道在現行的教科書裡,只有高度政治化、國族化的議題擁有「修改」的優先性嗎?難道小英(女性)老是學不會雞兔同籠的數學問題,必須請教小明(男性),媽媽(女性)總是早起忙打掃,爸爸(男性)總是早起看書報,這種明顯製造性別刻板印象的內容不需要先「修改」嗎? 如同李慰祖先生的質疑,「修改」教科書裡的「不當」用詞,理應有一個更為全面、整體的觀照,而非侷限在某一特殊的焦點上,否則即便立意良善,也不免落人口實。

果不其然,此報告書一出爐後,立刻掀起了一場抱持著不同國族史觀的藍綠陣營彼此叫囂。藍營甚至揚言要編自己的教科書,提供給藍營執政的十八個縣市使用,以杯葛教育部的此項舉動。獨派人士則對此報告書表示歡迎(12),一些熱心的獨派網友更發起網路串連活動,以支持教育部的立場。

事實上,「教科書不當用詞檢核」報告書能夠獲得獨派人士的青睞一點也不讓人意外,「台灣歷史學會」的官方網站就開宗明義地表示︰「本學會是由一群熱愛台灣、認同台灣為一主權獨立國家之歷史學工作者所組成,其宗旨在建立以台灣為主體的歷史觀,提昇歷史學研究並推廣歷史教育。」該學會的期刊也刊載許多獨派教授的論文,而現任會長戴寶村教授也曾經擔任「台灣教授協會」的會長(2005年)。

此外,「台灣歷史學會」的基本主張與目前主流的台獨運動並無二置,也就是同樣強調本土化、台灣主體性、國家正常化的「正名」運動,戴教授所撰寫的「教科書不當用詞檢核」只是將論爭的場域從政治轉換到教科書上而已。

還記得今年一月「高中歷史教科書審定委員會」曾引發「武昌起義」改成「武昌起事」、「征伐匈奴」改成「攻擊匈奴」、並刪除「國父」一詞的爭議嗎?其審定委員會召集人同樣也是戴寶村教授,只不過上一次是在教育部體制內進行「不當」用詞的「修改」工作,這一次則是在體制外,以官方委託民間學術研究的名義,提供「修改」上的「建議」。

戴教授在接受中國時報採訪時曾公開表示︰「我的政治立場是台灣要變成主權獨立的國家。」雖然他接著說︰「但我保證新版高中中國史教科書不偏統、也不偏獨。」但是在談到史觀的時候,他卻又表示現有的教科書不該再強調「大一統」的觀念,必須符社會脈動,也應避免過去的官方用語。

相較於戴教授矛盾地堅稱「修改」教科書的立場不統不獨,卻又否認「大一統」史觀,陳芳明倒很坦然地表示,所有的歷史在編寫過程中都無法避免意識形態的作用,意識形態本身沒有對錯的問題,重點在於是否符合「客觀」「事實」,無論統獨,教科書本來就會不斷地改寫。

的確,教科書本來就會不斷地改寫,尤其是觸及歷史、國族、國家認同等高度政治化的議題。例如1902年,梁啟超在〈新史學〉一文中曾指出︰「今日欲提倡民族主義,使我四萬萬同胞強力於此優勝劣敗之世界乎?則本國史學一科,實為無老無幼、無男無女、無智無愚、無賢無不肖,所皆當從事,視之如渴飲饑食,一刻不容緩者也。」很明顯地,梁啟超熱切地期盼歷史一科能夠成為「國族精神教育」的重要環節。

1929年戴季陶與顧頡剛也曾針對〈現代初中本國史教科書〉進行一場激辯,顧頡剛認為歷史教科書應該要去除「三皇五帝」這種虛構的歷史人物,戴季陶則認為「三皇五帝」有利於中國的團結,讓全民相信大家都是來自於同一個祖先,歷史的真實性應侷限在學術圈裡討論,不能在教科書裡點破。顧頡剛則反駁「三皇五帝」無法通過史學的檢驗,如果中國真要團結一致,則歷史上歷經磨難的犧牲人物更能夠喚起國族精神。(註一)

無論是早期的梁啟超、戴季陶、與顧頡剛,或是今日的藍營、戴寶村、與陳芳明教授,似乎都將歷史教育與教科書視為是打造國族認同的一部份,甚至連辯論的修辭的都是相近的(「客觀」、「事實」、去除「不當」用詞、帶有社會達爾文色彩的「符合社會脈動」或「優勝劣敗」等用語),不同之處在於前者擁抱的是「大一統」的中國國族,後者則是傾向獨派的台灣國族。

自從國族主義在現代社會誕生之後,歷史的改寫工程古今中外皆然,歷史總是一再地淪為國族的禁臠,難怪英國左派歷史學家Hobsbawm會感嘆地說︰「國族主義之於歷史學家,就像是海洛因吸食者之於巴基斯坦罌粟花種植者︰正是我們(歷史學家)提供了必需的原物料給市場。」(註二)而美國漢學家Prasenjit Duara則鼓吹當代的歷史學家應該要將歷史從國族的宰制中拯救出來。(註三)

然而,歷史真的有辦法從國族的宰制中拯救出來嗎?首先,我同意陳芳明教授的說法,國族的意識形態的確沒有對錯可言,尤其是在台灣的國家認同問題目前尚未達成一致的共識之前,不同的國族意識形態皆可呈現出自己版本的歷史,在這當中沒有用詞「恰當」或「不當」的問題,只有接受或不接受的問題。即使理念再怎麼不同,也應尊重他人選擇的自由,並在民主的架構下,尋求共存的空間與可能性。

此外,台灣的教科書已經不再獨尊官方版本,而是多元紛呈的市場,只要不違背「一綱多本」的精神,教育部應當尊重市場機制與其他教科書撰寫人的歷史專業,或至少在企圖「修改」他人歷史書寫的「不當」用詞之前,必須先充分地諮詢抱持著不同國族立場者的意見,而非片面地邀請「獨派」學者做研究,排除非「獨派」的意見,否則教育部的舉措會讓人有限縮多元化空間之疑慮。

而且,史觀是可以理性辯論的,國家認同也是。我不太在乎教科書撰寫人應當抱持著「台灣主體性」或「中國主體性」的觀點來書寫歷史,我比較在乎的是「學生的主體性」。「主體性」不能用過去填鴨式的方法強迫學生接受,而是必須透過學生彼此間的理性思辨來慢慢養成。同時,「主體性」的建置內容也往往沒有對、錯、或標準答案可言。

教育部與其獨尊某種特定意識型態下的「主體性」,倒不如將教科書視為一個開放性的平台,同時呈現不同國族立場的歷史書寫,再引導學生思考如何建立自己的「主體性」,這樣的作法更能符合教改十餘年來所強調的多元化思考空間。






以德國為例,台灣教育界時常提到「考試引導教學」,看看在〈Blah Blah Blah〉布落格裡所整理的德國高中生歷史考題,其申論題完全不避諱高度政治性、國族性的議題,並提供立場相左的史料,交給學生寫出經過自己整理、思辨之後的答案。

如果將德國的歷史考題改寫成台灣版的話,胖胖腳認為︰「就好像把美麗島事件時的中時聯合文章拿出來,要學生分析當時的報導;或者把蔣介石的退出聯合國宣言和彭明敏的「台灣人民自救宣言」併陳,然後要學生分析比較一樣。」

也因此,德國學生不會在碰觸到國族認同之類的議題時,只會照抄課本上的內容,或搬出「數典忘祖」或「出賣德國」之類的答案,而是在有意識地「主體性」建構之下,反思國族認同背後複雜的歷史脈絡與建構問題。





再舉個例子,不少人應該讀過〈最後一課〉這篇短篇小說,講述的是普法戰爭(1870-71)之後,普魯士(也是德意志第二帝國的前身)佔領法國阿爾薩斯-洛林(Alsace-Lorraine)地區,並命令該地區學校全部以德語替代法語教學。作家阿爾豐斯.都德以小學生弗朗斯的眼光,看待德、法兩大勢力如何改變此一地區的命運。法語課老師韓麥爾在最後一堂課中,以法語在黑板上寫著:「法蘭西萬歲!」

阿爾薩斯(Alsace)位於德、法兩國邊界,長久以來就是法蘭西民族與德意志民族兵家必爭之地。羅馬帝國瓦解後,阿爾薩斯歸屬於法蘭克帝國(四到十世紀),神聖羅馬帝國於十世紀接手阿爾薩斯的主權,卻在1639至1681年,既經數度分裂,最後被鄰強法蘭西王國給搶過去。普法戰爭之後阿爾薩斯回到德意志帝國手上,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法國人重返阿爾薩斯,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阿爾薩斯淪為納粹的囊中物,最後德國戰敗,阿爾薩斯再度回歸法國。

總之,阿爾薩斯地區前前後後一共易主了十七次,首府史特拉斯堡(Strasbourg)處處可見法蘭西民族與德意志民族的遺跡。面對這麼複雜的歷史拼圖,阿爾薩斯人在歷史教科書裡並未獨尊法蘭西民族或德意志民族的歷史觀,而是讓兩種史觀併陳,留給學生充分的思考空間。

事實上,根據韓國棟的報導,台灣新版高二學生教科書就將統、獨史觀一起編入課本內,並設計活動激發學生的討論。韓國棟認為︰「這顯示,社會已漸接受兩岸分治現實,將來會走向合還是分,可以理性討論。」

的確,國家認同的問題是可以理性討論的,而國族「主體性」的建立也不應再重蹈過去黨國教育的覆轍,以為採用填鴨式的教育,就可以「修改」他人的國家認同。歷史總是多元而複雜,統、獨爭議至今也沒有簡單的答案。教育部何不將教科書視為一個多元而開放的平台,讓不同的史觀與意識形態並存,尊重學生的「主體性」,也尊重不同國族歷史書寫的自由呢?



註一:詳細內容請參考沈松僑〈召喚沉默的亡者︰我們需要怎樣的國族歷史?〉一文。

註二︰請參考Eric J Hobsbawm〈Ethnicity and Nationalism in Europe Today〉一文,收錄在《Mapping the Nation》一書。

註三︰請參考Prasenjit Duara《Rescuing History from the Nation》一書。


延伸閱讀︰

龍應台〈歷史課


哈囉~馬凌諾斯基 〈教育豈能判別有用無用

阿魯巴的膚淺世界〈文言文、搶救國文到中華文化的完結篇

諸菩薩應善用其心〈忍辱



19 comments:

瓦礫 said...

嗯,我本來以為他們會採用近年發展出來比較精緻的方法,就是先主導修改某一版本的教科書,然後再假借民間力量推動成正朔。但是他們卻選了比較壞的方法。

某些人就像古早以前部份馬克斯主義者一樣,認為連性別平等可以等待無產階級革命之後自然實現,於是只有一種革命。那個時代,只怕在沒有經驗過革命的國家裡,又要來了。

anarch said...


按照我的立場,其實這一年來很多泛綠政學兩界的轉型正義推動,就是都「選了比較壞的方法」。

而且,我甚至懷疑有大半的行動是刻意選擇壞方法的……

離題呼應一下瓦礫:

我發現你說的狀況現在還是不少,例如書林出版《新國際人》系列的《階級》一書,作者Jeremy Seabrook就在書中多次提到性/別運動(以及少數族群等)基本上是西方富裕社會迴避、隱藏或取代階級、貧富差距等結構議題的關注和行動,並且通常局限於某些特權區域。

anarch said...

(補充)

judie35這篇在長老教會內部的觀察與省思,多少也指出了綠營「民間派」的一些思考脈絡和情緒之結:

http://blog.roodo.com/judie35/archives/3719625.html

對於國族/國家認同的創傷、壓抑與反彈後強烈的執念,也該是好好正視的時候了。

Anonymous said...

最後一課是一篇文章,可以算是短篇小說吧,不是一本書。

見原文:
http://www.indiana.edu/~librcsd/resource/france/annexe/classe.html

zhchen543 said...

關於"歷史真的有辦法從國族的宰制中拯救出來嗎?" 一段,有些問題想請教?

一,文中所舉出的德國歷史考題是否足以說明國族歷史教育的對錯? 我的意思是說歷史教育當然可以陳述不同立場與史觀,但是否這便意味整本歷史不會是偏向符合當前德國國族教育史觀?

二,文中所提法國阿爾薩斯的例子同樣也是如此,更進一步推論,即便在歷史課本上能夠呈現兩種不同史觀,但是否整本歷史仍舊會傾向於不去挑戰當前政治? 換句話說歷史果真保持中立,會不會造成地區政治的不穩定? (選擇當法國人或德國人?)

在台灣不穩定的政治情勢,國族教育顯然會嚴重影響未來的國家走向,鼓吹歷史教育的中立性極可能更加延續這種不穩定的狀態,這對後世子孫是好事嗎?

Anonymous said...

匿名者,謝謝你提供的連結。依據文類,"最後一課"算是短篇小說。台灣是以"最後一課"作為阿爾豐斯都德小說選集的書名,請參考下面網址:

http://www.books.com.tw/exep/prod/booksfile.php?item=0010308607

Anonymous said...

blue drongo,謝謝你的留言。我並不主張歷史教科書要保持"中立",我甚至懷疑有"客觀""事實"...這回事。歷史都是歷史家詮釋下的結果,我們應該誠實的面對不同的詮釋會有不同的結果,現階段最好的作法,就是把這些詮釋全都攤開來,訓練學生怎樣判斷,如何批判,這不正是"教育"應該做的事? 也是教改十餘年來想要破除填鴨式教育的主要目標?

回到德國的問題,Blah Blah Blah的文章裡已經回答了你的問題,我轉貼如下:

"統一以後德國同樣擁有某種國家認同危機,剛好90年代,「認同」也是歐洲社會科學的主流思潮顯學,所以幾乎每次學測都有類似的題目。也可有和其他國家民族的認同建構做比較,例如考美國的國家認同建立,考普魯士在波蘭的去國家化政策。這點除了比較,還可以訓練學生尊重多元,對不同的國家認同要保持尊重,而不是碰到不同的認同觀點,就斥責對方「數典忘祖」、「被政客操弄」。不然以德國在2+4條約放棄的領土,普魯士皇帝加冕的「神聖領土」科尼希堡現在都在波蘭境內了,波蘭也有數以百萬計的德裔,如果訴諸於那種本質式的國家/民族認同,很容易挑起族群關係的緊張。"

德國境內如此多種族,大家的認同主張也都很多元,如果獨尊德意志國族主義,只會挑起非德裔德國人的抗議,搞得全德國族群關係緊張。還有歐洲各國全都緊盯著德國不再走納粹極端國族主義路線,你想德國有機會在教科書裡稍稍偏極右派走嗎?

我同意國內政局不穩定,但是解決的方法絕對不是指責他人的歷史或國族認同「不當」,並企圖「修改」或「更正」,這使會讓情況更糟,大家都不爽而已。

弱慢 said...

對了anarch,我看了judie35的文章,很引人深思。的確,很多價值觀都會彼此衝突,就得靠人的智慧去尋求解答了。

Anonymous said...

初到貴寶地,讀好文,收獲不少。

關於「教科書不當用詞檢核」事件,竊以為報告書內容並無不當,只是實施手法略為粗糙。

在國際交流機會愈來愈多之後(網路、旅遊等),島民漸漸意識到兩岸的差異,可說是個進步,但較難以體會到,台灣的現狀有其特殊性,也就是政治體上是個幽魂:中華民國已死、台灣國正在創生。

政治上看,所謂兩岸,並非兩個國家,而是一個「實」的中國,以及一個「虛」的有待建立的中華民國或台灣。因此我蠻能同情獨派努力建構出一個政治上「實」的台灣國,無論它叫啥名字。(我喜歡旅遊,因此對於台灣旅客面對外國人,不知道該自稱是中國人或台灣人時,感到無奈的好笑)

大家比較害怕的,應該是民族主義式的台獨,這份報告書應該看不出有這種傾向,它只是試圖簡單化複雜的兩岸關係吧?

我對這方面並無深入瞭解,行文都是口語,大體是「感覺式」的,用詞不精準,請見諒。

弱慢 said...

我這篇文章〈歷史,只能是國族的歷史?〉想要處理的是「教科書不當用詞檢核」報告書裡的「史觀」問題,而非或「史料」問題,或許因為我沒有在「史實」與「史觀」之不同多做說明,招致不少誤解,在此一併說明。

歷史學家如果要寫一部「歷史」,首先要收集足夠的「史料」,然後採取某種「史觀」,將這些「史料」彙整成冊,就成了我們口中的「歷史」。「史料」往往像拼圖一樣散亂一地,沒有秩序與邏輯可言,歷史學家必須靠著「史觀」,在「史料」當中尋找線索,並賦予「史料」某種秩序與邏輯,最後再將所有的「史料」串聯起來,拼湊出「歷史」的完整圖像。

抱持不同「史觀」的學者,往往對「史料」背後的秩序與邏輯有不同的解釋與判斷, 也就是說,是「史觀」所屬的「意識形態」在左右歷史學者怎樣運用「史料」,而且同一筆「史料」往往會因為「史觀」的不同,改變了「歷史」的書寫方向。

例如說,審定委員會招集人戴寶村教授在「修正」高中歷史教科書時要求送審教科書必須將「武昌起義」改成「武昌起事」、「征伐匈奴」改成「攻擊匈奴」。

就「史料」而言,革命黨人的確在1911年結束了清朝政府的統治,就「史觀」而言,國民黨黨國「史觀」會把革命行動視為是「起義」,但清廷「史觀」會把它看成是「叛亂」。同樣的,就「史料」而言,漢人與匈奴人的確歷經數場征戰,但就「史觀」而言,站在漢人的角度叫做「征伐匈奴」,站在匈奴人的角度叫做「攻擊匈奴」。

簡單的說,審定委員會「修改」的不是「史料」的用詞,而是「史觀」的用詞,當然,在「教科書不當用詞檢核」裡的「修改」,也一樣都是「史觀」的用詞。例如把「國父」、「國畫」、「國劇」、「中華民族」、「中日(甲午)戰爭」、「兩岸」、「台灣地區」…等用詞全部換掉,換掉的不是「史料」,而是「史觀」,借用陳芳明的說法,換掉的是國民黨的黨國「史觀」。

戴寶村教授也坦言他是要「換個角度看台灣」,台灣歷史學會的官方網站也開宗明義地表示︰「本學會是由一群熱愛台灣、認同台灣為一主權獨立國家之歷史學工作者所組成,其宗旨在建立以台灣為主體的歷史觀,提昇歷史學研究並推廣歷史教育。」

所以,「教科書不當用詞檢核」報告書引發的爭議,是「史觀」的問題,不是「史料」的問題。更精確的說,是maozilla所提到的「民族主義式的台獨」「史觀」的問題。

當然,我並不否認「史料」有某種程度的「中立」「客觀」「事實」,就像是蔣介石死於1975年,這筆「史料」任誰也無法否認,但是「史觀」卻很難有「中立」「客觀」「事實」,例如說要稱呼蔣介石為「先 總統蔣公」、「蔣中正」、或是「蔣臭頭」,就看這位歷史學家是站在那一個角度來看待歷史了。

我認為「史觀」可以辯論,而且也沒有絕對的對錯,我在文章中都已經說明過了,不再贅言。

回答maozilla的提問:大家比較害怕的,應該是民族主義式的台獨,這份報告書應該看不出有這種傾向,它只是試圖簡單化複雜的兩岸關係吧?

說實話,我並不害怕國族主義,我討厭的是操弄國族主義,不管這個「國族」是台灣國族還是中國國族。這份報告書企圖針對中國國族「史觀」做「修正」,並將「台灣主體性」放置在「史觀」的中心位置,這的確是在「簡單化複雜的兩岸關係」,簡單地只用「台灣主體性」來看待台灣,忘了台灣其實是多方力量交會下的複合體,忘了中國也在其中扮演重要的影響力,更忘了學生才是教育的「主體」,而不是國族意識形態的「客體」。

把複雜的東西簡單化,少掉的就是多元的空間,而是我為文的目的,正是希望教育部能夠留給學生更多多元的思考空間。

Anonymous said...

哈哈
文章看到一半
我就想到德國歷史教育那個案例
果然弱慢大就把它搬出來比較了
解釋的真好。

其實據我所知,
戴寶村老師本身的教學內容跟測驗方式
也是很認真靈活,也治學嚴謹。
至少他從不跟學生隱瞞他的意識形態,
包括他有次跟學生開玩笑講說:
他衣服顏色的那種-綠-,
就是民進黨(或台獨)的那種-綠-。

不過一碼歸一碼
他參與政治的方式跟觀點
的確也是值得我們觀察與檢討
雖然我們都知道
他可能也只是整個台灣論述的一個節點
沒了他,還是會有其他老師補進...

我覺得現在台灣整體的問題在於:
國家跟社會太過急於想要訴諸政治力量
來解決各個文化專業或意識形態的問題
而缺少時間的催化跟人民的思考與共識
這些微妙但相對而言卻比較重要的過程
這種強壓而來的改革普遍存在於台灣
社會的各個場域之間
作為這些場域一部分的教育界
實在難以解決這種紛爭
這種揠苗助長式的改革
終究是他律性的政治正確運動
無法讓改革的原因或結果
深植在每個抱持不同立場或觀點
的人民心中。

Anonymous said...

不好意思
我再補充一下
其實戴老師在治學上
(當然還是以台灣為主體)
常鼓勵學生多去做
自然史 文化(族群)史或海洋史的研究
多開發各種不同的面向
來瞭解台灣各領域的歷史
以及該領域與台灣之間的關係

這種取徑自然是衝著一般歷史研究
係以政治史為大宗的傳統
以及台灣先前歷史學中一直存在的
大中國主義與大陸史觀的意識型態限制

基本上像他這樣的老師
也在學術界中被擠壓了好久才出頭
因此這幾年有時我也會納悶
從前自己的觀點與研究主題
一度被打壓的他
今天怎麼思考這種位置轉換的情況?

zhchen543 sa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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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onymous said...

謝謝theo的留言,讓我更了解戴教授的治學與想法。

您提到戴教授上課"從不跟學生隱瞞他的意識形態",這一點很讓人佩服,尤其是在台灣的學院裡。

我也認為台灣的確需要以台灣主體性為出發的歷史書寫,不過這是指高等教育而言,初中、高中的教科書還是要以啟發學生思考為主要目標。

您也提到"國家跟社會太過急於想要訴諸政治力量,來解決各個文化專業或意識形態的問題。"我完全同意您的觀點呀,很多的歧見(尤其是意識形態的歧見)需要長時間的思辨才有可能達成一致的想法,真的一點也急不得。

Anonymous said...

我是看到這兩頁小學課本點進來的。。。
這是我當年念的課本,先不提教科書本身的優劣,但是看到這兩頁,馬上令我想起小時候。

Anonymous said...

本文描述了德意志在學習歷史學上的樣態輪廓。在美麗堅,或許備「原則」,並由各州政府來進行歷史教育的規劃。有沒有可能養成自我解構能力呢?

歷史學的意義,對於我們又是什麼呢? 而以上,謹為一種模樣的概述而已。

Anonymous said...

snowball,謝謝回應,只可惜我對美國不熟,映象中如您所說,各洲甚至各校與老師對教材都有極高的自由選擇權,這應該是台灣無法想像的。

歷史學對我來說,是一門讓我們知道自身所處的社會、文化、環境、乃至於自己的腦袋,是如何成為今天這副模樣的學問。

Anonymous said...

對於「事件」的表徵的紀錄與推衍。而造成事件的「情緒」,臨界點的探討? 所謂的一觸即發,甚至多為難以文言與解釋?

基礎的國教知識,已經再再教導與提醒我們,然而,例:將垃圾桶置於陽光直射處等,此般公共衛生的問題,終究連成年人都無以思考!? 匪夷所思。哀。

弱慢 said...

文末延伸閱讀裡新增龍應台的文章"歷史課"一篇,談的就是德國的歷史教學。龍應台的看法與我很接近。